人间烈火

       ——纵然热爱可以解决一切，但司空见惯的温存却无法宽宥凉薄浅淡的温暖。

 

       江城的冬天属实难熬，今年更是比寻常年份要冷上几分，从窗户灌进房间的风捣进被窝，大半夜呜嗷呜嗷得扰人清梦。徐梦洁缩在床侧冰的打寒颤，翻过身摸摸旁边的位置，枕头和半条棉被还整整齐齐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   醒来后不禁独自唏嘘，不过是他两年同居生活里司空见惯的外宿。彼时床头柜面的手机不合时宜的亮屏，焉栩嘉在留言里告诉她说这次的项目很急，要当面与合作伙伴谈，这趟出差大约一个月左右。

       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温情脉脉的话，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云云尔尔。一些翻来覆去状似关切的话语罢了，忽然觉得胃部传来的饥饿感，索性下楼把隔天晚上准备好的饭菜从冰箱里拿出来，跟任何人置气都不必苛责自己，这是徐梦洁的人生法则。

       许是顾着吃饭忘了回复，次日焉栩嘉掐着时间给徐梦洁去了电话，电话线那头的他语气有些急促，仿佛是身旁有不便言语的他人在，却又低下声线哄她，乖乖听话在家等我，不要生气关手机，我忙完了马上给你电话。

       他又不是第一天那样忙碌，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好似有多无理取闹。然而事实是，既然你哄回我，那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好了。徐梦洁腹诽，才没有在和焉栩嘉怄气，她根本不是那么幼稚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时钟拨到第十天，身处冬季雨水丰沛的江城，窗外滴答滴答一下就是一整天，昏昏沉沉的暮色笼罩整座城市，分不清清晨还是黑夜。一串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，把窝在沙发里观雨赶稿的徐梦洁拉回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友人来电询问次日航班的降落时间，徐梦洁嘟嘟囔囔同对方保证一定准时到达，紧赶慢赶才拖着行李箱飞往杭城。杭城离豫州不远，抱着如果来得及且顺路，兴许能见一见焉栩嘉的念头，徐梦洁奔波的脚步又轻快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不料班机延误，抵达杭城已是午后，旧识老友亲自开了车来接她，路上少不了揶揄几句，交了男朋友就忘了好朋友。数月前，焉栩嘉忽而兴致盎然，带着徐梦洁翘班去度假，可惜行程冲突着实脱不开身，愣是错过了人家的毕业典礼。

       临市吴家历代从商，到这一辈堪堪独一位千金，打记事起就被当做继承人仔细教养，自少年起便游走海外求学，是个正经八百的商学院高材生。年少成材、出众拔尖，吴家正好借着企业周年的名义，大办一场名流宴会。

       有些眼力见的都晓得，往后这临市的半边天，早晚是要落在这位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头上，临市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大多翘首以盼，踮着脚试试能不能有幸俘获佳人芳心。

 

    “我说你，这次见着他没有？”，徐梦洁随着吴宣仪来到酒店，手里拿着衣服在里间换，余光一敛微微浅笑，堵了一路上的话终于问出口来。

    “谁啊？”，吴宣仪抿着唇，顿时感到被戳穿心事的窘迫，打开衣柜胡乱翻找着。“你换好了吗，要不要多拿件披肩？”

    “你要不要他出现你心里明白。”，徐梦洁清楚女儿家的心，也没想要坏了兴致，索性推了她一把。

    “哎呀你真的好烦，快点去换。”，被徐梦洁无意掀开的伤疤沁着血水，仿佛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再次袭来，吴宣仪怔了怔平复心情，而后笑着催促徐梦洁。

       再怎么想念又有什么用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见见他，否则怎么可能不顾家人反对，把年会地点定在杭城，无非也只是抱着一点念想，惦记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，能帮她去见一见他。

 

       五光十色的宴会大厅人群攒动，眼色涌动中夹杂着觥筹交错、迎来送往，徐梦洁深感勾着高脚杯的小指有些麻，酒的度数不高但很清冽，几杯下肚、硬撑着强颜不很适应，左右今日的主角也不是她，想着能借用餐的空隙躲上一躲。

    “宣仪，我去旁边休息一下”，趴在美人耳朵旁留了话，微笑着往甜品台方向走。吴宣仪莞尔，余光落在角落一个身影上，许是今夜酒烈醉人，竟叫人生出些幻觉来。

       原是拐角处站着位一位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清澈少年，听见渐行渐近的高跟鞋声响回过头来，映在眼底是水红色曳尾缎面长裙风姿卓然，衬得她雪肤柔肌越发明艳动人。

       未见多时，吴宣仪扬着精致笑颜抬眼凝视眼前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，甚至用酒杯碰了碰对方的，眼神挑衅、姿态从容，倒看不出几分往日的娇俏可爱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她依旧是难得一见的美人，如今烈焰红唇与黑色细跟高跟鞋的装扮，是种惊心动魄、摄人心魂的美。

    “吴董。”微醺的酒气被一阵低沉嗓音驱散，只见跟前的高脚杯摇动着琥珀色液体，少年微微颔首微笑，转头一看原是家中食古不化的老头子。此刻正踱着步子往二人这边走来，还伸出手来主动示好，“今日礼数不周，一直不得空来打声招呼，请小徐总莫要见怪。”

    “吴董言重了，刚刚是徐某晃神，入场许久也未及拜会，怎么说都是我的错，应当请吴董和吴小姐海涵。”，吴宣仪定了定神瞧他，眼神里投射出关于思念、悲悯甚至是孤凉。

    “入门便是客，您能赏光是我们的荣幸，希望先生不必拘泥。”，吴宣仪招来侍应生，讨来一块软糯的紫芋樱桃蛋糕，欠身往前迈了一步，抬头凝视少年明亮如星辰的眸子，低声提醒道，“你胃不好，少喝点酒，吃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既己出口，不必听回音。吴宣仪敛眉浅笑，复而回头，右手攀上父亲左臂，换上乖巧甜腻的笑容，“听说今日许多叔伯们要来，现在该去准备了，我们就不打扰徐先生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吴宣仪挽着父亲离去，老头子在旁边絮絮叨叨提点着什么，她只自顾自点着头应和，没有多少上心。无非又是一些叫她好生仔细着，注意仪态礼节不可大意恣肆的话，再不然便是一场无聊至极的相亲宴。这么多年过去，见过她吴宣仪的世家公子没有上百也有数十，今日的场合她倒还拎得清些。

       拎得清归拎得清，有那个人在终究还是不甚自在，心里头过不去的意思急速攀升，若非刚刚老头子横插一脚，怕是真的又要闹上一闹。吴宣仪腹诽自己，那么想见他做什么，见不到又怎样，见到了又能怎样？今日多亏是还能有徐梦洁一道，否则这难熬的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。

       躲在酒店外的花园里的徐梦洁无缘目睹这一妙景，倒是在门外隐约瞧见了焉栩嘉的背影，随后又悱恻自己相思症泛滥，焉栩嘉人如今应该还在豫州，再说吴氏企业的年会，请他做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百无聊赖间给吴宣仪去个电话探讨一番恋爱经，吴宣仪咯咯咯在那头笑开了花，应承说得了空去查一查宾客名单，也叫她放下宽心。哪成想吴宣仪还未来得及遣人询问名单，便接到家中老头子急电，说是贵客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左右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开场白，几句客套官方的场面话，对于自小流连于家族聚会的吴氏千金而言，并不算多大的难事。抱着早完成任务早散场的心态，曳着席地裙摆、路过长廊，款款走了过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见着焉栩嘉那一刻，饶是吴宣仪也不禁瞪圆了双眼，一边急速搜索着徐梦洁的身影，一边管理得当的微笑表情。老头子好生过分，若是寻常的相亲对象，她也能配合演一演过去，这厮半路杀出个焉栩嘉来，着实打她一个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   比起吴宣仪的震惊难安，徐梦洁更多是揣测生疑。她从前也不是未见过一些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交易，这些钱权利弊中多得是香车美人的谄媚，诚然吴家本不是需要讨巧投机的，那便只剩下互利互惠的政商联姻，如同她父母那般，甘愿变成名利场上的牺牲品。

       但焉栩嘉会怎样考虑呢？徐梦洁不甚清楚。但若说贤内助的人选，才华出众、貌美倾城的吴宣仪确然比她更为合适。遑论吴家这些年通过政商资源的有效置换，家族实力也远比过去兴盛。如此种种，加之思及焉栩嘉对她近来多次的欲言又止，这种臆测方向越发清晰明甚。

 

    “小嘉，是我。”，徐梦洁掏出电话打给焉栩嘉，不管今日瞧见些什么，总归是要听一听当事人的解释，“你在哪里，什么时候返程？”眼底只望向那个墨蓝色西服、深黑色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，蹭的锃亮的男人。

       但凡他当时坦诚的与她相商，她都愿意付出真心、继续信任。可少年人的爱意总是要浅薄一些的，总是不知道珍重的，总是以为盈盈一握的心脏坚韧无比，所以焉栩嘉没能承认自己是在杭城，是在参加吴氏企业的年会庆典，也没能告诉徐梦洁此行的目的地与合作对象，都是吴家。

    “我还在忙，回去给你电话，乖一点。”，焉栩嘉换上温柔声线，十分耐心的哄宠着娇养在家的小女孩，他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与她一处，原以为这些事情都会迎刃而解，原以为他能抵挡来自生命和慨叹中的所有风雨。

       但他错了，错在太过轻视时间的力量，也错在太过轻视爱情的脆弱。所有当身着纯白蕾丝针织裙的徐梦洁堪堪出现在他面前时，除了无言以对和言不由衷，他没有更多能表达的情感。

 

       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焉栩嘉是徐家的义子，也知道徐振华很早便无意让独生女涉足商场，所以人们只听过徐小姐的名号，却鲜少有人见过徐梦洁本尊，如今即便是见了面自然也都是认不出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相反，这几年焉栩嘉的生意越做越大，风头正盛时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，青年才俊、业内新贵大抵也是如此。故而吴家想要拉拢他很正常，放在任何世家都会想要招揽这样一位年轻有为、前途无量的乘龙快婿。

       但徐梦洁不是这般思虑将来的，她不是生意场上言之凿凿的常客，也不是野心勃勃的交际花，有的只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简单愿景，她此刻站在这里说的话，是对着她心爱的男人发自肺腑的箴言。

       焉栩嘉见到徐梦洁时眼神失去焦点，多少次想抬步走人追上去解释清楚，终究还只是差一点点的。他来这里只是想要一个项目的竞标资格，拿下这个项目能够让公司的发展更上一层楼。

       他急着想要快马加鞭、功成名就，便能早一些挺起腰杆，堂堂正正同徐振华摊牌，他以为徐梦洁也是如此思量的。故而当吴家发出商业邀约时，他没想太多就匆忙答应，确然也是没料到吴家老头子，会设下这样一场进退两难的鸿门宴，等着他钻进去、出不来。